创造满足人类需求的效用,归根结底需要消耗一定的资源(这在知识经济时代依然如此),而一定时间内大部分可供利用的资源都是有限的。人类作为一个生物种群,其增殖倾向是无限的,这使资源的稀缺性成为必然。高中看到逻辑斯蒂曲线,我一时纳闷:既然种群规模最终会均衡在与环境承载相适应的情况下,那为何还要劳民伤财地搞天怒人怨的“计划生育”呢?转念一想即心境澄明:种群规模振荡收敛的过程中,上环结扎的前向纠错计划均衡可是比生存斗争的后向纠错暴力均衡文明多了。
既然经济活动归根结底就是创造满足人类需求的效用,那么在人类生殖力远大于生产力的年代,人们往往在吃饱穿暖等基本维生需求尚不一定能得到满足的威胁下谋求生存,此时“经济危机”便是绝对存在的了。
考察现在发达经济体的所谓“经济危机”,在有节制的生育水平与满足温饱需求的足够强大生产力条件下,人们吃饱穿暖方面的资源约束相对不复存在了,且在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下,生产者将自己创造出来的衣食效用以纳税、社保转移支付等方式与消费者交换了安全的效用,即满足自己不被暴力斗争的需求。
因此,与二战前的历次经济危机不同,现今发达经济体的经济危机是民众生存需求之上的高级需求得不到满足的危机。
人们对现今经济危机的感受是直观的:订单不足、雇佣率下降,得不到足够的工资来换取iPhone、奔驰车等高级效用,尽管衣食无忧,却仍不免放下筷子骂娘,大呼“经济危机”。考虑到富士康仍有不少生产线停工,我们可否用计划经济的手段,强令这些其实已然足够强大的生产力来匹配这部分饥渴的需求呢?
一个理性人的假设便是,人需要得到能够满足自己“相当”需求的效用,才愿意向他人交付自己创造的效用。
社会保障这种交易的本质在于,生产者通过向消费者交付满足温饱要求的效用,相应从消费者处换得满足自身安全需求的效用(消费者在历次暴力博弈中反复证明了,这种安全需求是真实存在的)。没有温饱,这些消费者会死去,而没有安全,这些生产者亦处境堪虞,可见他们为满足彼此需求而向对方交付的效用是“相当”的。于是在理性的驱使下,人们有充分动力将“社会保障”这种交易反复而积极地进行。(当然,人性中的悲悯情怀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对于一位只会搬砖的屌丝而言,他无法向iPhone生产者交付“相当”的效用,同时既无充分动力又无足够能力使iPhone生产者产生安全需求并加以满足,因此手握充足生产力的iPhone生产者并不愿意向无法支付对价的搬砖屌丝交付自己创造的效用。倘若一定要以计划经济的手段加以强制分配,则意味着理性人的本能受到扭曲;而理性泯灭的后果最终往往是“通往被奴役之路”。一位只会搬砖又不忍削肾的屌丝对iPhone的渴求,也即凯恩斯所指的“无效需求”。
经济发展的实质在于,在一定条件下,搬砖屌丝开始能够满足iPhone生产者的真实需求,于是双方效用得以理性交换。但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搬砖屌丝的iPhone需求得不到满足,而iPhone生产者又始终得不到有效对价支付,一场现代意义上的“经济危机”便开始形成了。
在凯恩斯主义的第一次大规模实践中,人们常说二战刺激并拉动了美国经济增长。然而,在我印象里,战争引致的大都是非生产性支出,是纯粹的效用消耗浪费甚至是对经济的破坏,为何还说它拉动了美国经济呢?
考察罗斯福新政以前的时期,高级效用生产者(大部分也就是所谓的“资产阶级”)的某些需求一直真实存在,例如:出兵海外,掠夺资源并赢得更有利的贸易、金融地位(想想布雷顿森林);加强科技创新,制造出满足自身更高层次需求的效用等等。与此同时,高级效用的消费者(大部分也就是所谓的“广大民众”)可以通过组织军队参加战争、接受教育并全面发展等方式来向先进生产者们交付效用,并让先进生产者满足自身的高级需求。但这种效用交换存在一些问题:高级效用生产者所需要的掠夺资源、科技进步的效用多是远期效用,为此而进行的即期效用交付存在着在未来得不到补偿的风险;而消费者个体分散,无力自发组织起战斗部队与科教队伍。此时,践行凯恩斯主义的政府其作用在于,一方面以国家信用为担保,为高级效用生产者提供纳税与转移支付等低风险的即期效用交付手段;另一方面将高级效用的消费者有效组织起来,使之能确实满足先进生产者的远期需求。当然,二战给美国释放出来的制度红利,如女性劳动者大规模进入要素市场、黑人地位由战场上的平等逐步推广到社会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则更是意外之喜了。
那么,凯恩斯主义的边界在哪里呢?其一,在于被组织起来的搬砖屌丝根本满足不了先进生产者的远期需求,例如一些国家战败后的百业凋零,再如爱琴海边的屌丝无心学习进步;其二,在于先进生产者的远期需求不复存在,例如基础设施完备、高速公路不知延伸向何方的日本。
所以,当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单纯靠信贷扩张、基建投资是无法发展经济的,因为被组织起来的屌丝们所建的大工程毕竟不是先进生产者的真实需求。国家以强制力为屌丝们不能满足真实需求的效用创造支付对价,在左倾政策引导下实质上是把先进生产者创造的效用计划分配给了屌丝们,而在右倾政策引导下,则可能在信贷跃进的资本狂欢中造成彼此需求更大的失配。
考虑到先进生产者征服星辰大海的远期需求终究会是存在的,屌丝们在环境的逼迫下终将会学习进步的,因此对于发达经济体而言,凯恩斯主义的最大启示意义似乎在于,从长远来看,政府财政对教科文的投入才是促进经济发展的有效手段,因其使落后生产者开始能够满足先进生产者的真实需求,并使需求结构产生升级的可能性,新的需求可能得以创造、匹配。
值得注意的是,教育发展的长期性与短期内科学发现、技术发明的偶然性,可能在一段时期内使政府在教科文领域的投入成效不彰,例如努力进步中的落后生产者一时仍不能满足先进生产者的真实需求,同时社会更高级需求一段时间内就是没有突破性的发明创造来加以满足。凯恩斯主义者此时或许可说:"从长远来看,我们终能满足彼此。"但在短期看来,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凯恩斯主义在面对"滞胀"等危机时束手无策,以及政府在践行凯恩斯主义时更偏好钢筋水泥的原因之一吧。
当我在北京街头看见政府雇佣的清洁工清扫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时,凯恩斯主义告诉我,这也创造了一个公共就业岗位。但理智告诉我,这是先进生产者所创造的效用,通过纳税让渡给政府,再由这个监管不力的政府支付给清洁工。最终的效果是,先进生产者的福利被环境破坏者损害,复而又与清洁工进行效用交换。尽管环境破坏者某些福利状况可能得到改善,但先进生产者一定时间内的环境福利被损害,因此这种凯恩斯主义实践谈不上“经济发展”。
当我在某些小区看见街道物业实无必要地雇佣人员驾驶电梯时,凯恩斯主义告诉我,这也创造了一个公共就业岗位。但理智告诉我,这其实是先进生产者所创造的效用,无偿转移支付给了意义不大的电梯驾驶劳动者。与其说这是“解决就业”,倒不如说这是社保覆盖的一部分。
诚然,当前基建投资对我国经济发展的拉动在相当广的范围与相当长的时间内都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但每每当产业界经营困难、金融界风险加剧时,当局或许该好好考虑,是不是要切实加大教科文投入,同时创造条件让没有先进生产力的屌丝们勇于并热衷于创新了。
PS:
撒切尔夫人去世的时候,正好差不多是星际争霸诞生15周年。以一个星际玩家的视角看来,撒切尔夫人算得上一个运营达人(提振英国经济)与微操好手(打赢马岛之战)。写篇关于凯恩斯主义的感想,纪念了不起的撒切尔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