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的灵感

我有一种感觉,以前的作曲家都把交响曲、协奏曲做绝了,以致现在无人能超越他们的高度。从巴洛克时代起,及至浪漫主义时代,那些作曲家们几乎把优美动听的旋律组合都发掘殆尽,结果接下来的作曲家只好在其他方面寻求创新,希望给人以新鲜的感受。于是有的人搞“印象派”,写出让我不知所云的曲子;有人突破以往的曲式定规,卖弄出新的奇技淫巧;有人刻意加入令人不适的不协和音程;等等等等。像帕格尼尼,他开创出很多全新的小提琴演奏技巧,从而极大丰富了小提琴的音色与表现力。我就想,要是还有足够多的优美旋律组合供作曲家发掘,又何必去殚筋竭虑于这些貌似华而不实的东西呢?

旋律是音乐的灵魂,自第一个传教士在格里高利圣咏下加入第一行平行旋律始,巴洛克时代的作曲家们面对的是怎样的一座未被发掘的旋律宝库!人类所能得到的任何优美动听的旋律组合都放在一片未被触及的处女地上,在以往的历史上从未被人发掘出来过,巴洛克作曲家们所要做的就是本着优美动听的原则(而不是靠乱七八糟的新式乐音体验)信手拈来。也正是这种旋律资源上的极大丰富性,他们也不用把曲子写得那么新奇古怪加晦涩,而总是用最简洁的句式、对比、模进,赋予乐句以强大的推动力。经过长期历史积淀下来的作曲技巧,给现代作曲家太多的素材选择;而巴洛克作曲家们没有过多不可逾越的高度,也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所谓“技巧”可供选择,所以他们的曲子总是那么古朴。他们所用的音程也总是那么协和,让人听了实在舒坦。普遍认为巴洛克音乐沿袭了巴洛克建筑华丽的风格,过多的装饰音赋予其华而不实的外表;可我认为,其作为西方音乐的早期发端,就像幼童牙牙学语时发出的简单的词语,再华丽也比不上其成年后——现代音乐的浮华。巴洛克音乐总是那么朴素。我爱巴洛克音乐。

再往下,古典、浪漫的我也喜欢;再往近代走,我就不那么喜欢了。

我早就想过,既然自打Gregory圣咏时代单声部音乐逐渐走向立体以来,那么多音符的排列组合方式都被一代又一代的作曲家开采殆尽;我们能做的似乎只有拾前人之牙慧。不过,好在旋律还只是灵魂。既然我们不能得到音乐的灵魂,打点肉体的主意却也不错。现在的作曲家从节奏、强度上入手,挖空心思模糊调式、颠强倒弱,乐曲愈发晦涩,让人听了不得不生居安思危之感。微软研究院副院长来演讲时,说他们“哭着喊着要创新”;现代社会哪行哪业大抵都如此:作曲家们正无所不用其极地进行着创意的实验。小提琴老师曾说过,电影里鬼子进村时,那极不和谐的音程就适时响起,给人紧张不安之感。我从网上看到周小静老师的讲座,亦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一般来说,快的节奏令人兴奋或紧张,慢的节奏给人安详从容的感觉。但这也不是绝对的,还要看与节奏相配合的其他要素,如音区、力度以及音色等等。在影视配乐中,作曲家常常要使音乐节奏与画面节奏相配合,以渲染气氛,但他们常常会用”反衬”手法,比如画面特别紧张、镜头剪接非常迅速的时候,音乐却是慢速的,这种时候往往会产生十分有效的结果,这就是令观赏者更加紧张,或者是加大了空间感。比如在描写越战的电影《野战排》中,有一组镜头相当激烈,飞机在天上连续地向地面扔炸弹,大地一片火海,许多人在挣扎、流血,而音乐却用了美国作曲家巴伯(Barber)的一首为弦乐队而写的”柔板”,速度很慢,节奏气息宽广,旋律是长线条的,其效果惊人地好,观影者在眼前一片灾难的时候,不仅仅是被血肉横飞的场面震惊,而更多的是从宏观的角度、从人类历史的角度进行思索,由此产生对战争的痛恨,对生命的珍惜,对和平的渴望。

正是音乐家坚持不懈的创造不断赋予音乐新的内涵。按说,要不是在电影里,我还真不喜欢现在的音乐;可既然有人奋不顾身地反求大师经典,那也定会有人沉迷现代音乐的耳目一新中无法自拔。或许我迷惑于谭盾的“水之协奏曲”时,他们会反咭:“我就喜欢!”安又琪不是唱道“我们是吃麦当劳长大的一代”么。其实纵观西方音乐史,当传教士第一次在圣咏下加入平行旋律时,当卡农的不同声部第一次开始竞相追逐时,当巴洛克的辉煌逐渐在古典源头涤去铅华时,当恪尽职守的音符在浪漫诗人的笔下不再安分时,哪个在一开始就是广为人所接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