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爱好者常常是一个矛盾的群体。他们经常为了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星光不得不费尽心机寻求黑暗、制造黑暗。譬如在电视里我们常可看到,为了某个特殊的天文现象,天文同好们总是在深夜的漆黑里扛着沉重的仪器,捕捉星空中转瞬即逝的光明。我在《天文爱好者》杂志上还看到,有个大城市里的爱好者,特地在城郊河堤上租了一间房子,每到周末,那便成了一个简陋的天文台。我甚至还看到有人专门发文教读者把脑袋塞进黑匣子在闹市观看星星。
看着这些可爱的人,我心中常会浮现出“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卖炭翁形象。——为了追求宇宙深处的光明,他们就不得不殚精竭虑驱赶眼前的光明。
事实上,那些令人魂牵梦绕的星星是壮美的。离我们最近的比邻星也有4.2光年之遥,而更多的星星都远远超出这一距离。要想出现在我们的星空之中,其身躯必定是硕大无朋的。牛郎星与织女星常以一种柔美的意象在人们脑海中浮现,却实则以一种骇人听闻的身躯几十倍、甚至上百倍于太阳的尺寸。只是这自然的壮丽常常隐没在闹市那渺小的人造灯光里,不亦悲哉!
所以,点点星光背后,必是一团团令太阳都为之失色的激情,这也无怪天文迷们如此痴狂了。
有一种说法,当第一个人仰望星空时,文明便开始了。于是,我常常心怀崇敬地想象这位文明的先驱。蛮荒中,黑夜是可怕的。然而就在茫茫的黑暗里矗立着这样一个人,翘首星空。或许,恐惧攫取着他。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会不会跳出凶猛的野兽?抑或自己在路途中会跌进万丈深渊?抑或自己被心中未知的鬼魅打倒?他可以马上回到洞穴里,抱着篝火哆哆嗦嗦受用眼前的光明,但他终是拒绝了。也许他坚信那微弱的星光是柴火所不可比拟的光明,只是柴火太迫近,而星星又太遥远了。而更可能的是,他什么也没想,只是怀着敬畏的神情与征服的野心抬头仰望,点点星光映射在他眼睛上,刻写进人类的基因中。
记得一年夏夜在乡下奶奶家,夜已入深,我仰望北斗七星倒挂苍穹,久久不能释怀。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造化的灵秀,人们往往要经过不懈的努力才能企及。但通向未知的道路又是如此的漫长,以致人们常常迷茫在眼前一时的成就之中;而世间真正的壮美却只好在暗夜里小心翼翼地掀起天幕的一角,企盼真正慧眼明心的人。比之一物,小至一人,大至整个社会,又何尝不是如此!有的人本有聪明的头脑,才情足以成就一番伟业,却陶醉于他人的溢美之辞里,在小小的成功与廉价的光环中放弃了本属于自己的更大的光明。
阿西莫夫写过一篇科幻小说,名叫《日暮》,讲的是一个拥有六颗太阳的长无黑暗的星星在黑夜到来之时文明走向崩溃的故事。令我隐忧的是,在盛世华年的狂热里,人们可能会大不适应幻灭的阵痛。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来寻找光明。”在这方面,先哲布鲁诺给我们做出了表率。教会对他威逼利诱,许以丰厚的待遇令其放弃日心说,但他还是为了点点星光,为了心中永恒的光明,矢志不渝,最终走向火场。现在看来,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抉择!它让人类走向光明,也使自己得与日月争辉。
科学家们相信,五十亿年后,太阳将变成一颗超新星,吞没整个太阳系。但若人类的科技足够发达,人们就可以逃到其他行星系,免于灾难。我想,那将是一个宗教意味多么浓重的“审判日”:要么,人们被这百亿年来所积蓄的无限光明吞没;要么微笑着回首暗夜前行的历程,无比欢欣。
我常痛心地凝视渐逝天际的夕阳,感伤于一天之既逝、纷繁事务的未终。可渐渐我又开始明白,时光流逝了,就不必再去追究,因为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太阳带走了它的光明,同时也洗去了人们一天的浮躁。唯有把握现时的分分秒秒,方能无限接近心中理想的光明。
西天的云霞背后神光渐褪之时,这边的天空下华灯初放,深邃的天空被映照得透红。在这光明的阴霾后,分明见得点点星光,那是我心灵的归宿。